国之玺。
他晋位为相,亲手在玺身刻下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之八篆字。
他是功过五帝、地广三王的秦始皇帝,而他,则是居功至伟的大秦丞相,秦皇眼前第一人!
这个人长他十九岁,三十五年相辅,三十五年相佐,三十五年相伴,名为君臣上下,实则如父如师。
光阴荏苒,人事易变。到而今……竟连这样的人,也信不得了么?
阿荼思及此处,一时默然。
秦皇却未再言语,自失地摇了摇头,复执起铜壶,仰头开始灌酒……一壶饮尽,又去炉上铜鐎里复挹了一壶,接连倾杯痛饮,丁点儿节制也无……
这一天,秦王醉得很沉,横卧在熊席上便睡了过去,面泛酡红,不时发出微微的清酣。阿荼原本是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的,但渐渐自己也觉倦意泛了上来——自去年上,她便极容易犯困,时常无知无觉地就伏在案头睡了过去。
此时,这倦意愈来愈浓,这一回,她却不想唤莆月她们来。
阿荼扶案起身,略略几步,就走到了酣睡在地的秦王身侧。她缓缓在他身边侧卧了下来,将头靠在他肩上,双手拥着他右臂,静静地看着这人酒晕酡红的面容好一会儿,神色里现出几分浅淡的欣然,既而安心地阖眼睡了过去。
——此生,她也终于等到了他愿意在她面前任意醉酒,毫不设防地倾吐心事的这一天……尽管,已等了太久太久,彼此年华向晚,双鬓已斑。
两年后,咸阳宫,清池院。
正值暮春桃月,恰是甘棠花开。
庭中这棵甘棠树,自当年阿荼从蘩莠丛里移栽出那株小小的幼苗算起,已有三十二年的树龄。如今高愈五丈,繁绿菁叶亭亭如盖,恰值花时,一树繁白尽绽,细碎如星,璀璨烂漫。
阿荼一身缥青襦裙,薄底木舄,一挽长发绾作螺髻。她扶杖缓步走到了树下,微微仰头,看着一树甘棠花开似雪。微风过处,漫树枝叶婆娑,细碎的白瓣儿簌簌而落,打着旋儿翩跹着缀上她的发髻、肩头、衣裾……
阿荼伸出手,几片晶莹欲化的雪白瓣儿便落在了她手心里。
又是一年甘棠花开,扶苏离开二载有余,北疆捷报频传……这个孩子,从来也未让人失望过。
而皇上,半年前御驾东行,而今……该过了平原津,将到沙丘了罢。
想着想着,阿荼便开始觉着有些倦意涌了上来……她困乏嗜睡的症状,自三年前起便日渐一日地重了起来,现如今,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许多要多……白日里能清醒一两个时辰已是难得,精力亦是愈来愈不济了。
宫中的医者来过许多回,诊过脉后,只说宜静养休憩……她心下清楚,这么说,便多半是无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