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知一进门,唐夫人愣住了。
“哎呀,你……”唐夫人以急智蹦出一个称呼:“妹妹怎么冻成这样?快坐到火边暖和暖和。”
华琼出门忘了拿披风,脑子都冻木了,舌头短了一截,往日跟喝水吃饭一样的客套寒暄,全粘到了舌根上,一个字都挤不出来。
她胡乱端着茶润了润嗓,不甚自然地对答着:“昨儿傍晚到的……路上还好……跟家里哥哥一起来的……”
等这盼寒暄僵硬地停下来,华琼终于找回了语言,挤了个谎:“是荼荼叫我来家里一趟,印坊里穿用不够了,她要我来,给她带些私物。”
私物,自然是小衣什么的。
唐夫人笑起来:“天晚了,正好家里也没人,妹妹在荼荼屋住一宿罢。老爷在衙门忙,夜里不回来,你别不自在。”
华琼闭了闭眼。
一切都合她心意,她想进的就是那里。
她站在荼荼房门前,手碰着门扉,半晌没敢开门。
她有个习惯持续了十五年之久,从不允许仆妇进自己的屋。因为屋里藏着的私物太多了,都是原身留下的。
老人家总是念旧的,家里姑娘从小到大的衣裳不能丢,要留下来,挑几样最有纪念意义的压进箱底,这就算是一年一年攒下了福。
出生时的襁褓,小时候的花衣裳,第一次穿裙,及笄那天穿的采衣,出嫁时的嫁衣,都在她屋里藏着。
还有跟唐振之,之间来往的每一封书信……
甚至是那女子生产后血崩不止,力竭时,她抚过一双儿女的胎发,最后做出来两支胎发笔,华琼都仔细锁着,没敢丢。
她自己占着人家的躯壳,最早几年,觉得自己是个偷儿。后来想开了,觉得自己是个体验者,窃了别人一段生活。
那些旧物要是丢了,那个女人就没影儿了,谁也不知她曾在这世上活过了。
而华琼记得,荼荼也有不许仆妇进屋拾掇的习惯。
那扇门早开了锁,她推门进去,屋里落了点细尘。满间屋就那么几样家具,一目了然,能藏东西的地方闭着眼也能猜出来。
那孩子爱抄诗,爱仿着坊间名曲的韵律和节奏写诗。
顺着衣箱往下摸,几册诗集果然都藏在箱底。
字迹是认认真真的簪花小楷,形骨绵软,顿笔总是轻得连不住。
华琼点起灯,捧着那几本诗集一页一页翻看,都是东边圃田泽传出来的名句,稚龄孩子不知意思,什么朝朝暮暮相思、彩笺落了烛泪、胡笳悲切歌断肠……
听懂听不懂的全往上抄,相思里掺着点苦,艳词里头和着点悲。
圃田泽边多的是这种曲词,眠花宿柳的士子卖词,青楼妓子谱了曲唱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