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弘文抬头看天。白天的时候,因为下雨,也因为脑袋有伤的缘故,他昏头昏脑的坐在门口看雨,算是无所事事吧,想了很多事情。回想他去美国留学的经历,回想他因为被美国同学欺负,加入了致公堂;回想他在致公堂被司徒老爷子单练,连续好几天鼻青眼肿的;回想他有一天晚上近距离的目睹一个老乡被美国警察开枪打死;回想他刚刚下船,就被拉了壮丁;回想他当兵第一天,完全不能适应战场上的情况,躲在墙垣后面,头皮发麻不敢动的时候,一个女学生站起来,喊着“打倒日本侵略者”,想要扔出手上的砖头。朱弘文想起这一幕的时候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球里依旧充血的原因,他看到的画面是血色的。血色的背景下,女学生才将砖头举起来,身上藏青的上衣,还有天蓝色的裙子,就被她自己的鲜血染红了……
“我想先回家看看,”他说。
“哪边?离这里远吗?”赵才根问。
朱弘文手指向江边的方向。
赵才根眉头蹙了起来:“那里停着日本人的军舰呢!属于敌占区纵深。”
“你们继续往西走吧——”
朱弘文话没说完,被包铁匠打断了,包铁匠喊:“秀才!”
朱弘文住嘴看向他。
“我不懂什么大道理,我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样的人。讲一件事情吧,我们出川的时候,有一个老父亲,送了自己的儿子一面‘死’字旗。对了,他的儿子也是个学生,好像是大学生吧。当时,我们县的县长在送别大会上抖落开了这面旗帜。我其实不识几个字,不过恰好认得一个‘死’字。那面白色土布上,正中央,用毛笔写了一个大大的‘死’字。‘死’字两边还有几行话,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叮嘱。我现在回想起来,还记得这么一段话——‘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,只愿你在民族份上尽忠;伤时拭血,死时裹尸’。”
“这个老父亲,可敬!”赵才根说,说完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秀才,你别听他的。你回国就是为了父母,还是应该回去看一看的。最好能够让他们躲到乡下去——我觉得吧,说不定他们已经去乡下了。你们家乡下有亲戚吗?”
朱弘文没接话,因为他的面前,稍远一点的一盏路灯下面,真的出现了一面“死”字旗。
不求生,但求死。一个送自己的儿子上前线的老父亲,要有怎样的胸襟,怎样的家国情怀,才能做出此等壮举。
泱泱华夏,屹立天地间五千年不倒,那是有原因的。
朱弘文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,所以只是愣怔怔地看着,嘴上无意识地说:“有烟吗?”
赵才根开始翻口袋,然后掏摸出来一根皱皱巴巴的烟,说:“缴获的小日本的,方蒙说是战备物资,每人每天最多三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