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,程克功收到程鄂廷的书信,像条困住的恶狼在办公室转圈圈,铁钉大马靴震得打光蜡的地板“咣咣——”响。程克功又惊又怕,他绝没想到许继美会抄自己后路。咳声叹气的程克功又埋怨程鄂廷死守着程家祠堂那块“棠隶永茂”举人匾而不肯搬到城关来,还抱怨他老子吝啬钱粮而将查鬼子护兵打发回来。
以往程克功绑票,常威逼人质直挺挺站在太阳地里,烤晒得皮肤爆裂,而他则带人躲在荫凉里,一边吃喝一边等待家属赎票。忧心忡忡的程克功联想老子的处境,还有与许继美厘不清的仇怨,又慑于日本人的淫威,就一歪身倒在会客椅上。程克功摆弄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,权衡利弊之后,秘密派人将许金槐召来,又安插亲信去劳工营。
当天下午,西山上空浓云堆积,山脚下的原野里百虫嘶鸣,这一切征兆着一场大暴雨的降临。大汗淋漓的许金槐收住脚闸车,眼看着两只黑老鸭从一棵半枯半荣的老槐树上惊起,“哇哇——”叫着飞远了。许金槐坐到老槐树底下,敞咧着黑缎子褂,使劲挥动草帽消汗。
“许蛤螺,你给我听仔细喽——我保我爹的命,许继美要的是劳工,你挣的是巧钱”——“许掌柜,如果跑成功了,我保证三鲜楼生意兴隆。但你若想看笑话——哼哼——”
心惊胆寒的许金槐回想程克功的话,加上那副蒙黑眼圈的阎王脸,后脊梁就像乍起刺毛一般。许金槐这趟干系太重了,如果说事不成,非但劳工救不出来,而且苦心经营的三鲜楼也保不住。焦燥不安的许金槐不停挥动草帽,他无意间触及腰间硬邦邦的钱围子,禁不住心生一阵窃喜。
“这50块大洋先带到西山,万万别让我爹受了罪——就照咱俩商量的办——告诉许继美,咱们来日方长!”许金槐想着程克功的交待,他腰间这五十块大洋是程克功捎来的。思前想后的许金槐拾起一截干树枝,拂撩着槐树皮上风干的蝉壳儿。
财迷心窍的许金槐拿定主意,他四下张望,起身来到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跟前。许金槐用树枝在地上迅速刨出一个小坑,从腰间解下钱围子埋进去,又在上面细细撒上一层旧土。布置妥当后,许金槐转身冲老槐树一连拜上三拜,才放心上了西山。
第二天傍晚,一层惨淡的金槐落蕊播撒在城关石板街上。经历这场秋雨,喧嚣一夏的知了也销声匿迹。城墙根下,一群衣衫褴褛的劳工在查鬼子监视下,归拢扁担、铁锨、水桶等泥瓦工具。城关缺口即将合拢,这些劳工也将被输送至东北,或者修筑军事要塞,或者被日本细菌部队做试验活体。
劳工队伍刚刚收拢起来,几条身影猛然从城墙拐角闪出来,高声呼喊道:“快跑呀,武工队来了——西山武工队进城了——快跑呀——”几个查鬼子看守也纷嚷“武工队来了,武工队来了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