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克己走进胡同,隔着黄土墙听见弟弟棍儿“啊呀呀”一声声惨叫。前天棍儿跟随韩孟坚去小土地庙偷吃了塑黑陶的仙泥土,肚子鼓得与小涨猪一般。疼痛难忍的棍儿光腚趴在长条板凳上,被娘用木棍儿抠出一堆硬结的粪石蛋。
棍儿眼见哥哥走进院子,像见了救星似的,立马从板凳上挣脱下来,扑上去翻腾孔克己的书兜。饥肠辘辘的棍儿迅疾将孔克己中午省下的半张煎饼抽出来,两把就捂进嘴里。孔克己看着难过,遂下决心将想法跟爹娘讲出来,便轻声道:“娘,我打算报名参加东北开荒队。”
孔克己娘江及惊讶不已,一连问道:“孩儿——不是马上要转正了么?公家对你也不糙,你咋想走哩?”孔克己解释说:“娘,今秋粮库已经无粮可收。可东北的黑土地肥沃着哩,我想去东北。”老娘见儿子铁定注意,叹口气道:“唉——真格愁人呢!”
孔运林蹲在堂屋门口,就着草鞋耙子编织草鞋底,这时忍不住抽出腰间烟袋锅子。孔运林吧嗒几口烟,不无担忧地道:“黑土地虽然比黄土地肥沃,但是东北的玉米碴子恐怕没那么好咽哩,你可要想好了?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哩!”孔克己娘喃喃道:“这可咋办?这孩子铁随你了,也是一条路跑到黑的犟牛——打定主意就谁也拉不回来,真格太犟了!”
清晨,爆喘粗气的5432次列车在沥沥秋雨中徐徐驶入山海关车站。哔哔啵啵的雨梭敲击着硬板车厢的绿铁皮,却没有减轻开荒队员的睡意。一百多个年轻的滨海开荒队员联排倒歪在黄漆硬木椅上,他们已经熬上两天两夜了。
车玻璃窗上的雨帘不住滑淌,十八岁的孔克己靠窗坐着,擦拭窗玻璃上的水汽。明代进士肖显题写山海关匾额的故事,是当年许继美老师讲过的。山海关城门楼在雨梳烟笼之中,灰重檐歇山顶若隐若现。孔克己看不清“天下第一关”的匾额,更看不见肖显尽平生所学而抛上去的那一点。
开水和干粮迅速恢复了开荒队员的体力,蒸汽机车的煤槽水柜也加得满满的。机车炉膛烈焰升腾,嘶嘶作响的蒸汽将压力表指针顶得满满的。憋足劲儿的5432次列车呜喑长鸣,喷出浓浓的黑烟,一路驶出山海关,沿着满州铁路向北飞奔,向头道河进发。
凭人记述的历史无论怎样打扮,总能显露她的基本轮廓。以往壮志雄心的“闯关东”或者漫无目的“跑盲流”均属于以生存为目的,迫不得已的迁徙,而这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资源大开发。
铁路两旁成片的玉米茬地笼罩在阴云底下,越往北越荒凉。湿冷的车厢逐渐弥漫起郁郁的离愁,队员中不断产生唉叹声。而孔尚志却感觉沿途风物变幻新奇,见韩孟坚苦着柿饼子脸,就给他讲起明末袁崇焕经略宁远的故事。这时,就连年长的开荒队长也开始重新审视孔克己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