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的儒宗,却抑制不住地心有不甘。风凉夜看着他于水边伫立的背影,只觉他负手之姿,如同临江之仙,说不出的孤傲。他吐出一口浊气,轻声道:“风道友,你可知道这流觞曲水真正的用法?”儒宗败了,但他的心血还在,若能引领遗留弟子一二,也是大善。风凉夜摇头,他闻所未闻。谢景行伸手从刻着流觞曲水四字的石壁上拂过,字迹深入石崖,一笔一划,皆是剑锋刻成,极尽风骨。他的手修长白皙,指尖如簇雪,轻触之时,仿佛有流光融入。“且看好了。”谢景行低眸,眼睫笼下一池阴影,瞳仁幽如寒水,道:“儒门十三盛景名声在外,是有原因的。”不知不觉,身边景致变了模样。本来寂静荒凉的流觞曲水,竟然如画卷一般缓缓展开。伴随一阵弦乐丝竹声,竹叶抽长,鲜花绽放,灵泉之中似乎生出雾气,酒杯晃悠悠地顺流而下。而在曲水两侧席地而坐的,是当年身着儒衫的儒门弟子,吟咏诗篇,惬意风雅。风凉夜看不清众人面貌,却依稀能辨别出坐在首位的,便是白衣的圣人,其下三席,分别是当年的三相,正坐而论道,七贤、十二名士或是恣意饮酒,或是提笔作画,赋诗吟咏,更有甚者拔剑而起,趁兴剑舞。而他们的谈天论道,却声声入耳,一字一句都精髓至极。“所求为何?”圣人问道。“天地义理,造化万物。”风飘凌沉声对答。“儒道为何?”圣人再问。“生在世外,心有红尘。”白相卿举盏,答道。“红尘何处?”“我心在处,便是红尘。”沈游之性不驯,从容答曰。幻境之中的白衣圣人笑了,他道:“我等之道,非佛家讲慈悲缘法,渡人渡己,亦非道家出世脱俗,万物讲因果定数,我们读书人求仙问道,问的是苍生安稳,是将自身气运与世间相连,入世救人,九死无悔。”三相不答,皆聆听教诲,用心思索。圣人放下酒盏,长叹一声:“待我离去,又有何人替我看顾这茫茫众生。”……风凉夜修行本在瓶颈,甫一听闻,竟然是如醍醐灌顶,怔怔不语。他良久叹道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“儒门十三景之所以得名,是因为当年成景之时,圣人将道凝为幻境,刻入石碑,供后世弟子领悟。”谢景行的声音似乎从画卷之外传来,缥缈至极。“恨我生错时代。”风凉夜七情失守,心摇神动,闭目叹道,“太晚了、太晚了!若有幸当面聆听圣人教诲,我便是当即死了,也是心甘情愿的。”“风道友切莫执迷,若是以幻为真,会损及七情,伤及肺腑。”谢景行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,然后抓住他的衣领,从容写意地把他从盛景之中提了出来。风凉夜仰起头,两行清泪猝然从眼角滑落。他竟是被幻境影响太深,为圣人的只言片语所动,心神俱颤。谢景行道:“初时沉浸其中是正常的。”然后他抬手一扶,支撑住快要跌倒的风凉夜身体,温柔妥帖。风凉夜只觉全身被抽尽了力气,骨头酸软,但是一双眼睛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,有股明亮的精神气。